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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筆卷四

聲木第一知己

聲木自取齋名

稱頌周鵷不得體

自比南宋張炎

李鴻章孫家鼐相戲語

約言

王庚論士風語

袁景瀾宮詞

文輝罷官原委

張作霖演說語

孫家鼐等言皇室情形

李鴻章致死之由

生男勿喜女勿悲所本

春秋時晉臣爭田

四川貢院不能添號舍

商城周氏之言

味蓼文稿目錄

季文子三思而行

京師奢華舊制

李鴻章之盛衰情形

以鹽薑佐茶

劉坤一治粵意見

丁日昌師衛嗣君故智

醇親王使德情形

周馥論中日條約

徐郙書畫各節

陸元鼎開缺並雅量

楊乃武案定評

添裁各部遺事

世說碎金稿本

高郵王氏五世傳經名字撰述

趙紹祖撰述

萇楚齋三筆卷四

廬江劉聲木十枝撰

   聲木第一知己

予少以頑劣,見擯于師友。光緒乙未,年已十八,負笈於江都徐蟄叟廣文師之門。受業月餘,以《木蘭從軍》為試帖課題。予中有句云:「風吹金柝冷,月照鐵衣寒。」師疑為前人舊作,徧搜未得,大為稱賞,謂有七家詩風味。未及三月,復以《秋燕已如客》為課題。予中有句云:「翼子情雖切,依人計亦羞。」師謂大有抱負寄托。偶作《新秋納涼》絕句,後二句云:「林下納涼臥,蟲吟滿豆籬。」師見之尤為嗟異,更以「堅忍勤靜」四字許我。嗣後教以讀書為人之道,所以獎勵激勸者十年之久,深沐時雨春風之化。今已年逾五十,窮愁潦倒,落拓無成,愧負吾師期許,然回思往事,真生平第一知己。昔新城王文簡公士禎之於常熟錢牧齋尚書謙益,建甯朱梅崖廣文仕琇之於□□李廉衣孝廉□□皆常自稱為生平第一知己。聲木雖蹇劣卑陋,萬不敢望王朱項背,然平生亦略有撰述,已付排印者,為《清芬錄》二卷、《桐城文學淵源考》十三卷、《引用書目》一卷、《名氏目錄》一卷、《桐城文學撰述考》四卷、《續補彙刻書目》三十卷、《續補寰宇訪碑錄》廿五卷、《寰宇訪碑錄校勘記》十一卷、《補寰宇訪碑錄校勘記》二卷、《再續寰宇訪碑錄校勘記》一卷、《萇楚齋隨筆》十卷、《續筆》十卷、《望溪文集再續補遺》四卷,未及寫定者仍有《凊芬續錄》二卷、先文莊公《年譜》四卷、《萇楚齋三筆》十卷、《萇楚齋書目》廿卷、《桐城文學淵源考補遺》四卷、《桐城文學撰述考補遺》一卷、《藏書紀事詩補遺》四卷、《國朝金石學錄》四卷、《再續補彙刻書目》□□卷、《老瓦盆齋雜鈔》四卷。果使後人以所纂輯不詭於正,可備參考,許其附驥以傳,使微賤名氏,千載下,得掛名於藝林之末,如江陰繆筱珊京卿荃孫所云,則不特予心已大慰,或亦不致有負吾師知人之明耳。

   聲木自取齋名

自古文人學士,皆喜取書中一二語,以為別號及齋名。國朝齋名別號最多者,首推吳縣黃蕘圃茂才丕烈,据年譜所載,多至數十。予生平亦頗喜此道,自覺所取者,似皆別有蹊徑,彙錄於此以志之。平生選述,名之曰《劉氏之書》,取《淮南子》「若劉氏之書」之語也。幼時顏讀書室曰「仰視屋樹齋」,取《文子纘義》「仰視屋樹,惜光陰不駐」之義也。先文莊公捐館舍後,顏讀書室曰「敬行堂」,取《淮南子》「父母既歿,敬行其身,無遺父母惡名,可謂能終矣」之義也。又自顏其室曰「直介堂」,因先文莊公飾終上諭,有「任事勇直,持躬廉介」之語,欲以彰先文莊公生平直介大節,以為子孫世守之義也。繼配周淑人即世後,顏其臥室曰「守影閣」,取《莊子》「影之守人也審」,以示孤寂之義也。又自號「花前老人」,取唐張祜《春日行》詩「但願園裏花常好,一生無事花前老」之意也。自宣統辛亥國變後,自更名曰「聲木」,字「十枝」,取漢郭憲《漢武洞冥記》云:「東方朔從西域還,得風聲木十枝,長九尺,出甜波上。此木伍千載一濕,萬歲一枯。」云云。顏書室曰「萇楚齋」,取《詩經·隰有萇楚》詩三章之義也。又夙慕南宋末真山民、鄧牧、汪元量諸人,亦嘗名其室曰「真山堂」、「水雲葊道士」。久有黃衣黃冠之志,深悔宣統辛亥十月,奉上諭自由翦髮。不然,將追踪鄧牧、汪元量,放浪山水間,作世外之人,不復與聞人間事矣。

   稱頌周鵷不得體

廬陵周扶九觀察鵷由貧苦起家,集貲貳千萬兩,為江西一省首富。大江南北,無不嘖嘖稱羨。壽至八十有八,飲啖如故,步履甚健,洵屬商界異人。當其八十八歲三月間,有人譽以蓋百歲坊者。觀察聞之不懌,告他人曰:「只賸十二年矣。」其家人謂:觀察喜聞二三百歲之祝,百年之祝,素不謂然。夫百年之祝,原不為少,若以之祝五六十歲之人,自無不欣然受之。若以之祝八十八歲之人,自是不能饜其慾壑,話須因人而施,亦何怪觀察聞百歲之祝而不懌。觀察卒以八十八歲五月壽終,距不懌時僅兩月,人多笑之。夫爭者固愚,笑者亦愚也。凡人當耄耋之年,每欲進而益上,以百歲祝之,恐聞者皆不懌,不僅觀察一人,亦事之所必無,理之所或有者也。

   自比南宋張炎

南宋張炎字叔夏,號玉田,又號樂笑翁,□□人,張浚五世孫。宋亡時年三十有三,後潛蹟不仕。著《山中白雲詞》八卷,往往蒼涼激楚,即景抒情,備寫其身世盛衰之感。論者徒以翦紅刻翠賞之,失之遠矣。予之身世,頗與之相似。先文莊公功績具載國史,更祚之時,年亦三十有 四。雖文采照耀,萬不敢比玉田,而他事均相似,故亦以「樂笑」名齋。幼時偶讀《爾雅》,有「大蒙之人信」之語,當時自號「蒙人」。讀《春秋》昭公七年《左氏傳》,「楚無宇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欲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臺。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云云。因以「臺臣」自號,甘為十等以下之人。又嘗顏書室曰「風雪庵」,取《詩經》「北風其凉,雨雪其雱」意。生逢光宣之間,目擊時事日非,將亡之兆而憂之也。國變後,又顏其室曰「蘭芝室」,取南宋鄭所南思肖於宋亡之後畫蘭以見意,國朝徐枋俟齋於明亡之後畫芝以見意。予合「蘭芝」二字,以名予室。又自號「天地間人」,因南宋謝翱編有《天地間集》壹卷,《知不足齋叢書》本,皆宋末遺民,不仕他姓者。別號既多,因彙記之於此。

   李鴻章孫家鼐相戲語

光緒丁酉春季,安徽會館例演團拜戲,合肥李文忠公鴻章、壽州孫文正公家鼐均在座。演至□□□戲,秦檜出臺,鳴鑼喝道,頗佔勢力。李文忠公戲指謂孫文正公云:「燮翁,你看狀元有如此之闊綽。」孫文正公亦戲答曰:「實因位至宰相,始能如此闊綽耳。」時孫文正公尚未入閣,故有是言。後先文莊公聞之云:「孫燮翁素主和平,此語亦太重矣。狀元在京非止一人,議和無第二人,不能以此回敬也。」李文忠公入閣辦事,在京數年。孫文正公偶有相讌之時,恆就李文忠公私寓,以免往來操勞。當時朝野士大夫,無不頌孫文正公之謙德云。

   約言

《禮記》「故君子約言」,《公羊傳》「若夫約言為信」,孔穎達《春秋正義序》「約言示制,推以知例」,《疏》「約少其言,以示法制」。聲木謹案:予素不謹於言,幼時曾以「約言」名齋,今雖年老,仍書於此,以自警惕。

   王庚論士風語

甲子十二月廿四日,《東南晚報》第壹百拾壹號內,載王揖唐致王銕珊訊,中有云:「近頃士風不靖,名家子弟易入歧途。有嚴師保以教督之,先入為主,慎植初基,涉世以後,或不為邪說詖行所轉移。社會多一規矩人,國家即收一分寧謐之效。其機至捷,其用至廣,而要旨皆自閭左塾序中來也。」云云。聲木謹案:不意當此時勢,猶有知是非邪正,教子弟從嚴,須慎植初基之理,真衆鳥啁啁中,難得一鳳之鳴矣。

   袁景瀾宮詞

袁景瀾亦名學瀾,字文漪,元和人,諸生。其詩沈博絕麗,瓣香于三李,為道咸間一作家。撰《適園詩集》五十二卷,鈔本,中或稱《杏花春雨樓[集]》,亦稱《聽香樓集》。中有《十國宮詞》、《春秋樂府》,俱百首,《姑蘇竹枝詞》,前後貳百首,俱可析出單行,云云。見董康《書舶庸談》。聲木謹案:予素喜搜羅宮詞,擬編《續十家宮詞》、《廣十家宮詞》。如能多收,不妨《再續》《三續》,《再廣》《三廣》也。

   文輝罷官原委

文友石方伯輝,滿洲正藍旗人,官至江西布政使。其胞姪女為恭忠親王福晉。其任贛藩時,適湘鄉曾文正公國藩任江督,新甯劉忠誠公坤一任贛撫。劉忠誠於同治年間及光緒初年在官時,頗有厲精圖治之稱,於方伯心弗善也,又知其有奧援,乃於年終密考時劾之。時恭忠親王方綰樞府,寢其事不下。劉忠誠公三年密考皆如此,仍不得去位,又轉懇曾文正公加考言之,復不能去。適其時各省大計,乃填入「疲輭不能任事」,露劾於外。恭忠親王仍主樞府,見之曰:「如是,不能不去矣。想文某亦太難也。」方伯後任,即先文莊公交卸時大發毷氉,謂中丞不當以大計令之去位。劉忠誠公亦告先文莊公云:「我三次考,江督一考,皆考不去文某,可以知其奧援之大矣。」

   張作霖演說語

甲子□月□□日,上海《申報》載張作霖對京直紳商之演說,中有云:「我的學堂,根本要講道德,讀孔子的書,從倫常上做起。象共產非孝這種學說,到我東三省,是要鎗斃的。我平日對於家庭,純是專制,惟我獨尊。若家庭不能統一,還能治一省麼。我的兒子,現在已當了旅長,見了我,氣都不敢出。他對我說話,要先看我的顏色,若我顏色不對,他就不敢開口。什麼平等自由,還早着咧。」云云。聲木謹案:此數語,真當今學堂之藥石,家庭之龜鑑也。不謂生茲亂世,綠林魁首,猶懂得正經道理,所言無悖於聖賢若此。其言行若有與此相反者,真犬豕之不若,盜賊所不屑為者矣。

   孫家鼐等言皇室情形

壽州孫文正公家鼐,在毓慶宮行走十餘年,告先文莊公云:「帝王讀書,讀一時,即休息一時。其休息另在一室,有太監伺候。」宗室歧子惠將軍元,亦告先文莊公云:「皇子吃乳,照例每人僱乳媼八人,由太監監視,每媼只吃數口。」云云。所言皆確鑿可信,異於齊東野語。

   李鴻章致死之由

光緒庚辛之間,合肥李文忠公鴻章以議和居京,氣體已衰,而飲啖甚豪。其家中慮其食多,恆量為裁制,文忠轉不悅,常因食多致疾。西醫屬其不必多食,不聽,屬其不必食某物,亦不聽。又屬其萬不可食糯米物,本日即飽食,次日仍自告西醫。時合肥鄭魁士總戎國俊亦在京,時至賢良寺行館,文忠常屬其私購食物,藏於袖管帶來。每總戎來見,文忠必盡逐諸客,幕客多戲謂之袖筒相會。有言其喜吃而不能多,為胃強脾弱之證。文忠聞之,大為不悅,曰「或者如是」。病故之前十日,因食多,致疾甚厲。西醫因屢進忠言不聽,直告之曰:「中堂再如是亂吃,必須死矣。」文忠不聽而去語人曰:「西醫之言何戇也。」又逾七日,西醫已謂萬不能治。文忠之如夫人莫氏,即季皋侍郎經邁之生母,猶日求單方服之,未二日即病故。西醫有見文忠之足指者,謂其足之二指,駕於大指三指之上,為五洲所未有云。

   生男勿喜女勿悲所本

漢武帝寵衛子夫,天下為之歌曰:「生男勿喜,生女勿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即唐玄宗寵楊貴妃時民間為之歌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之所本。世人知有唐玄宗事,不知其語本於漢武帝,豈以漢武帝知人善任,雖有寵姬,天下尚未致大亂歟。

   春秋時晉臣爭田

春秋時,晉郤至與周爭鄇田,郤犨與長魚矯爭田,邢侯與雍子爭鄐田,韓起與□□□爭州田,是晉臣之貪,異乎他國。實晉以地大物博,兵強車盛,欺凌弱國,悉率弊賦,以應誅求,上行下效,其所由來者漸矣。

   四川貢院不能添號舍

光緒十四年,歲在戊子,適逢鄉試正科。四川學政□□朱詠裳學使善祥意欲見好於諸生,科考及錄遺所取,多至壹萬叁肆千人。四川鄉試中式額數,照例只有陸拾名,副榜拾名,貢院號數,例來不滿壹萬號。時先文莊公任川督,例充監臨。學使行文來院,請多備號舍。先文莊公謂不特時促號多,趕辦不及,且貢院內狹小,內無餘地,亦無處可辦。深恐應試士子因此滋事,大張告示,曉諭以原委,並言學使非是見好,乃是欺騙。乃至八月初八日點名之際,未與試士子貳叁千人麇聚至貢院,意欲滋事,各官諭之皆不去。先文莊公不得已,自下至公堂諭之。諸生稟謂:若無題旨帶回,教館亦無人來請。先文莊公諭以若為此事,題旨可命科房多刷數千份,於初十日午後放排完後,仍可自己來取。另派委員,專司其事,決不食言,不誤爾等教館之事。諸生遂遵諭而退。到初十日,諸生果皆來取。我朝舊制:一省文武大員,每年年終密考,例由本省督撫祕密加考,奏進內廷,學使亦例由督撫加考。學使因此事未洽輿論,未孚衆望,深恐先文莊公於年終密考中參劾,託人致意。先文莊公謂:「幸未滋事,所幸多矣。」聲木謹案:江南鄉試貢院,地方寬廣,臨時有搭蘆蓆棚為號舍者。矮屋中本已備極艱苦,若蘆蓆棚號,艱苦又加倍焉。聞□□徐次舟觀察賡陞言,浙江貢院號舍如欲增多,則租用碼頭上用竹製成小轎,抬入,羅列空處,每人一乘,作文及食宿即在於是,考畢仍將空轎抬出。皆欲取嘉惠士林之美名,於實際上仍無用處。

   商城周氏之言

儀徵某司馬續娶商城周氏,未及旬日,在其住室中,前後細看一週,翌日忽謂司馬云:「你言你家是書香人家,何以家中連一本書均無?」司馬愧無以對,聞之悚然。未及匝月,又謂司馬云:「你每晚深夜始回,据你所云,非吃酒即打牌,未聞你說一件正當事業。」司馬又無以對,更覺悚然,以後每晚必早歸,以免室人責讓。桐城方子和明府家永深悉其家事,告予如此。聲木謹案:吾國婦女,大半皆驕縱嬾墮,其於夫家不睦,或與夫失和,皆由不明大義而起。若商城周氏之言,義正詞嚴,不啻明師諍友。雖寥寥數語,足令聞者不寒而慄,其識見議論,決非常人所能及。聲木若得見此人,甘拜石榴裙下也。

   味蓼文稿目錄

陽湖毛洋溟茂才燧傳工詩古文詞,講求古作者義法,出入唐宋諸家,於近代尤似歸太僕,善反覆馳驟以盡其才,詩亦駸駸入少陵之室。嘉興吳澹川茂才文溥《南野堂筆記》中盛稱其詩,實為乾嘉時一作手,已詳見於《桐城文學淵源考》中。所撰《味蓼文稿》傳本甚少,篇什既不同,卷數亦各異,復無首末序跋。予購得嘉慶辛未年同里周景益星頡、吳士模晉望參訂,男履坦等四人校刊,最足十八卷本。前有浦城祖舫齋侍郎之望序文,及同里趙味辛司馬懷玉撰《文學毛君傳》,吳士模所撰墓志銘二篇。附錄其卷數篇數於後,以供後人考核。卷一序拾陸首,卷二序捌首,卷三序捌首,卷四譜序拾首,卷五壽序貳拾叁首,卷六說、雜著共拾叁首,卷七記拾叁首,卷八記拾貳首,卷九書陸首,卷十書玖首,卷十一書拾首,卷十二書事玖首,卷十三傳玖首,卷十四傳拾玖首,卷十五書後、跋、贊共拾肆首,卷十六墓志銘、瘞銘、神道碑共拾伍首,卷十七墓表、墓碣、事略共陸首,卷十八祭文、哀詞共捌首。

   季文子三思而行

孔子言季文子三思而後行,是言其無一事不三思而行也。若僅有一二事三思而行,或事大國有非常之事三思而行,本屬常有及應有之事,孔子何必以三思而行為慮哉。朱註中以季文子如晉,使求遭喪之禮而行以實之,轉覺牽強,似與孔子原文口氣不合。

   京師奢華舊制

同光之間,粵捻匪初平,四海晏安,百姓康樂,京師士大夫頗喜講車馬衣服:一時囿於風氣,雖賢者亦不能免。吳縣潘文勤公祖蔭當日黼黻,係全用小真珊瑚、小真珠製作,備極奢侈。壽州孫文正公家鼐見之,詫為眼福,為生平所未見,日後猶時常津津樂道之。常熟翁文恭公同龢,凡遇花衣期內七日,每日必易花衣一襲,備極華麗,頗為人所豔稱。我朝舊制:凡遇萬壽聖節,除正日外,前後各三天,皆須穿花衣,俗謂之花衣期。花衣即蟒袍,京師流行有此稱。二公皆以貴公子早掇巍科,置身通顯數十年,亦無怪其然。當時王公以至庶人,罔不用騾車,亦有雙飛燕、拉小拴等名目。雙飛燕車之兩旁,各有車夫步行隨之,非尚書侍郎不敢僭用。拉小拴於兩車夫外,又加一車夫,在前牽馬,非王公貝勒不能有。此雖非我朝定制,即相傳之俗例,士大夫亦不敢甘冒不韙,猶足見當時風氣淳樸。光緒庚子以前,一時風行以真珊瑚小珠為荷包上之珠,俗名荷包豆,每粒值銀數兩。花翎當時初重魚眼翎,繼豆眼翎,皆比他翎為重,人爭喜用之。黼黻上之鳥,京師中通行三種,一立形,一飛形,一伏形。伏形一種久不用。當時黼黻以濶大為尚,後來愈作愈小。光緒末年,其大小枕頭相仿,人謂之枕頭形,並謂不久仍須至搭連形。識者早憂其非我朝之福,果未久而宣統辛亥亂作。

   李鴻章之盛衰情形

光緒甲午以前,合肥李文忠公鴻章聲勢最盛,凡吾皖富人開設當鋪錢肆,多偽託其名。開肆之日,即以文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一等肅毅伯、直隸總督等官銜糊燈籠,置於門首。見者莫知真偽,鄉人皆以「李鴻章」三字呼之。先文莊公嘗舉以告文忠,文忠亦一笑置之。及甲午以後,衆人集矢於文忠,嘻笑怒罵,無不應有盡有。□□汪□□都轉瑞高,當時揣摩風氣,專喜罵淮軍。及庚子,文忠再任燕督,都轉本北洋候補道,照例往見。文忠痛斥其罵淮軍,再來必須參劾。終文忠議和在京,都轉不敢到北洋,職是之故。

   以鹽薑佐茶

聞有以鹽雜置茶中而飲之者,初以為不經之談。後讀唐薛能詩有云:「鹽損添常戒,薑宜著更誇。」云云。見《全唐詩》。據此,則用鹽於茶,由來已古。蘇文忠公又有「茶之中等者,用薑煎信佳,鹽則不可」之語,見於□□□□□□□是北宋時已不行矣。

   劉坤一治粵意見

光緒元年,新寧劉忠誠公坤一由贛撫署理兩廣總督。時先文莊公由贛藩署理撫缺,偕同僚餞之於百花洲,詢以治粵政見。忠誠言:「首宜整頓外交,以拒各國欺凌。若前任瑞中堂,一日做三次烏龜,則萬萬辦不到。」同僚皆是之,回顧□□□觀察而笑。蓋觀察本為瑞文莊公麟之子,以道員需次贛省。忠誠未之覺,故有是言。及忠誠五任江督,治理亦頗趨時,聲木嘗於侍先文莊公時言之。先文莊公聞之不信,亦嘗云:「以劉某在江西時言論丰采衡之,所為決不至此,或上行下效,有不得不然者乎。」

   丁日昌師衛嗣君故智

豐順丁雨生中丞日昌任蘇撫時,從父俊卿觀察鍾靈以知縣需次,委辦□□釐局差,翌日以公事謁見。中丞迎謂之曰:「你辦事頗勤慎,但棹上令箭第二枝插歪。」云云。觀察回視之,果然,自是逢人即說,贊不絕口。先文莊公聞之曰:「此衛嗣君之故智也。」聲木謹案:衛嗣君時,關吏所臥者為敗席,嗣君俟其出門,使人易以新席。關吏聞知大驚。事見《通鑑》。

   醇親王使德情形

光緒□□年,攝政王載□當時襲封醇親王,任德國謝罪專使。抵德後,德皇□□□□□□現為廢皇,惡我國亂民誅其公使,故意留難,必欲令醇親王及參贊隨員等,行中國拜跪禮,以為恥辱。醇親王無法抵抗,相持未決,不得已,電告政府請示。旋奉考欽顯皇后懿旨,已有「時事艱難,不可拘泥成法,有失邦交」之諭。未幾,德國人民聞德皇之言,大譁,德議院反抗尤力。議院議員曾密屬我國參贊:醇親王暫緩覲見,不可遽然答應,並須力拒,如有事端,議院願為後盾。卒能使德皇戢其野心,仍照例來使臣故事行禮。德國朝野上下,均皆公正不阿如此。三代直道而行,不謂晚近之世猶能見之於異域也。

   周馥論中日條約

光緒甲午,中國與日本失和,以至開戰。外舅建德周慤慎公馥時任燕臬,充全省營務處,兼後路糧臺。卸事後,於光緒戊戌,謂予云:「光緒□□年,廬江吳武壯公長慶平高麗之亂,當時合肥相國與日本訂約,中有『如兩國出師至高麗,互相知照』之言。我以為高麗本我屬國,我用兵於我屬國,何必知照日本,據理力爭,恐將來轉因此多事。李相不從,卒以此致禍。」云云。聲木謹案:我朝窮天下之力,勦平粵捻各匪,久厭兵革,合肥李文忠公鴻章亦欲息肩。雖以武壯平高麗之亂,挾全勝之勢,當時牽就訂約,原欲以此箝制日本,不意轉為日本所箝制,非文忠當日意料所及。光緒甲午以前,文忠致函先文莊公,中有「英法俄德雖強,不如日本,日本將雄長歐洲」之語,可謂有遠識矣。不謂甲午一役,竟着着失算,一籌莫展。雖強弱懸殊太遠,《春秋》責備賢者,文忠久秉國鈞,終當尸其咎也。又相傳:當時我朝任日本公使為丹徒汪芝房太守鳳瀛,下旗回國,德宗景皇帝召見,諭之云:「聞日本與中國開釁,早有陰謀,爾駐其國都,何以一無所知,亦無奏報到京?」云云。太守聞諭,惶懼不知所對,出語人云:「驚恐汗透重衣。」可謂天威不違嚴咫尺,太守實咎有應得也。

   徐郙書畫各節

嘉定徐頌閣相國郙得第較遲,其從子季和大理致祥,已於咸豐庚申,早擢巍科。人有乞大理書屏聯扇冊者,大理常屬相國代書。相國每署己名,人多訾之,識者早知其不凡。及□□□□相國殿試得大魁,乞書更坌集。相國謂之云:「恐是送與吾家侄少爺所書,不要送錯至我處。」其不忘舊怨如此。相國久值南齋,孝欽顯皇后晚年,專喜篆隸繪畫,常諭徐郙字有福氣,命之兼學篆隸山水畫。因以貳百金,倩吳穀祥繪山水扇面壹百幅,以為臨本。久之不勝其煩,習篆字亦嫌其太苦,曾面奏慈聖,以年老眼花,不能習繪事與篆字,只好學八分書,慈聖允之。當時宮闈中,又有雲南嫠婦繆素筠及其姪女□□工繪事,恭代慈聖繪賞件。予所見者,為花卉四幅,筆致楚楚,字蹟娟秀。閨閣中得此,大非易事,其能珥筆宮闈,獨邀睿賞,洵非偶然矣。

   陸元鼎開缺並雅量

光緒丙午京察,蘇撫陸春江中丞元鼎竟至左遷,聞京察所加考語,為「興學練兵不力」六字。聲木謹案:中丞以州縣起家,平日持躬戒慎,言貌溫溫,誠有如陳豪撰行狀所云者。當時無赫赫名,較之同流合污者,猶有間焉,宜其不為政府諸公所容也。中丞任上元、江寧時,外舅平湖朱竹石廉訪之榛已累署臬司,及中丞任蘇撫,觀察仍以道員需次。有訐其得屬員賄者,中丞令其自行稟復。觀察以中丞本為屬吏,後為長官,心不能平。至是,稟文中有云:「昔歲屬吏,猶有存者,請訪問他人,自知底蘊,不必自辨。」云云。中丞見之不悅,謂他人云:「『昔歲屬吏』,分明所言者,即是我也。」終待之如故,亦可見其度量寬宏,過人遠矣。

   楊乃武案定評

光緒□□年,浙江楊乃武一案致興大獄,自浙江巡撫楊□□公昌濬,以及臬司、首府、本縣均革職。先文莊公於光緒八年繼任浙撫,時衡陽彭剛直公玉麐以巡閱長江,築退省葊於西湖,嘗往來浙江,見聞確實,心不能平,嘗謂先文莊公云:「葛畢氏實係謀弒親夫,葛品蓮實係因被毒而死,楊乃武實係與葛畢氏通奸,亦實無同謀之事。葛品蓮實係《水滸》中之武大郎,葛畢氏實係《水滸》中潘金蓮,葛品蓮明見葛畢氏與楊乃武通姦而不敢禁,楊乃武何必害之。葛畢氏因欲謀斃葛品蓮,改嫁楊乃武,作舉人太太,故下此毒手。甚恨刑部無理翻案,致奸夫淫婦逍遙法外。」云云。聲木謹案:楊乃武一案,言者頗有異同。剛直久住西湖,知之最悉,其言當為此案定評,故記之於此。

   添裁各部遺事

光緒末年,設立新部,所調司員,賢愚不一,頗為輿論所譏。尤以郵傳部為最甚,當時人士,以少爺部呼之,內容可想。司員既多,終日在部中閒居無事,相與聚賭為樂,排九搖攤,無所不至,輿論大譁。事為本部尚書□□陳玉蒼尚書璧所知,下一通飭,嚴行禁止。不肖司員,仍私帶棋子入部,以賭嬴虧,堂官雖知之而無之何。當時復又有裁吏部之說。時壽州孫文正公家鼐任吏部尚書,因言民籍底冊尚不可無,若裁吏部,則官吏底冊無從查考,將來何以為政乎,云云,真至言也。惜我朝末造,事事專重改革,雖有老成之人,明達之言,亦不能從也。我朝舊制:每省人民冊籍,向例存於藩庫。不知何代何年之舊本,每年例由藩司按照舊籍,約略增多幾成,亦有一定之例,上詳本省督撫,由督撫咨報□部存案,成為各省例行公事矣。

   世說碎金稿本

壽陽祁文端公寯藻續娶新城陳碩士侍郎用光之女,學問文章,頗有端緒。其文集未刊,僅刊有《亭詩初集》三十二卷、《詩續集》十二卷。《壽陽縣志》言其尚撰有《□□□筆記》一卷,亦未刊。已詳見予所撰《桐城文學淵源考》及《補遺》中。文端復撰有《世說碎金》一卷,以《世說新語》中故實,衍為四字韻語,為□□□□病中所撰,取便童蒙誦讀。卷首有文端自書一序,確係文端當日原本,不知如何流落書肆。予得見之,因記其大略於此,以補縣志之遺。文端所撰,仍有《皇朝謚法考》六卷、《馬首農言》十四篇,亦未見傳本,不知存佚矣。

   高郵王氏五世傳經名字撰述

王安國字書城,號春圃,高郵人,雍正二年進士,官吏部尚書,予謚文肅,撰有《王文肅公遺文》一卷、《補遺》一卷。子一,念孫,字懷祖,號石曜,乾隆乙未進士,官直隸永定河道,撰《廣雅疏證》廿二卷、《讀書雜志》八十二卷、《羣經字類》二卷、《方言疏證補》一卷、《釋大》七卷、《毛詩羣經楚詞古韻譜》二卷、《遺文》四卷、《丁亥詩鈔》一卷。子二。長引之,字伯申,號曼卿,嘉慶四年進士,官工部尚書,予謚文簡,撰《經義述聞》三十二卷、《經傳釋詞》十卷、《文集》四卷、《附錄》一卷。次敬之,字□□諸生。引之生四子。長壽昌,字□□廕生,官歸德府知府。次彥和,字□□官鬱林直隸州知州。次壽同,字季和,號子蘭,道光甲辰進士,官湖北漢黃德道,咸豐壬子殉難。敬之四子。長壽山,字□□候選從九品。次壽祺,字□□諸生。次和葆,字□□次保定,字□□壽昌二子。長恩溥,字□□次恩湛,字□□彥和三子。長恩來,字□□次恩沛,字□□次恩洽,字□□壽同三子。長恩錫,字□□監生,世襲騎都尉。次恩晉,字仲蕃,咸豐壬子,從父殉難,奉旨賜卹。次恩炳,字□□諸生。以上均見上虞羅叔韞監督振玉編輯《高郵王氏六葉傳狀碑志集》中。聲木謹案:高郵王氏,自文肅公以至玄孫恩溥等,五世傳經,以學問名天下。石曜觀察及其子文簡公尤為挺出,撰述淵博奧衍,幾欲駕唐宋諸儒而上之,其津逮後學,靡有涯涘。諸人名字官職,多有不能備舉者,予故於《六葉傳志》中鈎稽排比,輯為簡明世系,記之於此。近聞王氏六葉遺書,其家不能守,已售歸上虞羅叔韞監督振玉。其六葉撰述,未刊者仍多,監督先編輯《高郵王氏遺書初編九種》叁拾卷,乙丑十月排印本。以後當仍有《續編》、《三編》,陸續編輯,排印行世,以慰後學之望也。

   趙紹祖撰述

涇縣趙琴士徵君紹祖,道光辛巳孝廉方正,年至八十餘始卒。生平研究經史,搜求金石,撰述拾種,屹然為嘉道間一學者。惟其撰述,除《通鑑註商》、《安徽金石略》、《金石文鈔》、《續鈔》四種外,外間罕有知之者。因其當時陸續刊行,半無序跋,且多係零種,是以不甚流播。予見有人搜輯其《古墨齋全集》,刊本較為賅備,爰錄其撰述名目,刊本年月,有無序跋於此,以供後人考核。計《通鑑註商》十八卷,嘉慶己卯自刊本,無序跋。《校補竹書紀年》二卷、《原委》一卷,無刊本年月,前有洪亮吉序。《建元紀》二卷,道光庚寅孟夏刊本,卷首有自記七行。《安徽金石略》十卷,道光十四年自刊本,無序跋,《聚學軒叢書》中有重刊本。《金石文鈔》八卷,嘉慶七年仲春自刊本,前有法式善行書序。《金石續鈔》二卷,無刊本年月及序跋。《讀書偶記》八卷,道光甲申自刊本,序無跋。《古墨齋筆記》六卷,道光丙申自刊本,無序跋。《消夏錄》一卷,道光元年春月自刊本,前有潘恩簡序,及卷首自記七行。《琴士文鈔》六卷,道光壬辰自刊本,前有趙仁基序。《蜀輶日記》《皇華草》合編四卷,道光癸巳自刊本,後有自跋。此二書原為安化陶文毅公澍所撰,日記與詩原屬二書,徵君合編為一。其所撰,仍有《新舊唐書互證》□□卷,此編未見,其遺逸者,必仍多矣。